大學時有同學住在大甲,因此當年就聽說大甲媽祖徒步到嘉義北港進香的民俗,後來看到奚淞在民國74年演講時提到曾經採訪大甲媽祖進香團給他的震撼,自此想去大甲的念頭就一直擺在心裏。可是直到二十多年後,才真正付諸於行動。
前年三四月間剛好中部有幾場演講邀約,想到這些天不就是大甲媽祖起轎遶境的時間嗎?總算有機會抽空親自去見識了這場盛會,也想起當年奚淞的震撼。
以下摘錄奚淞的演講稿:
「第一次的採訪,給了我脫胎換骨的經驗,讓我體會到『不能用一些概念與觀念去生活,必須實際地去體驗生活』。
我是大學生,知識分子,不迷信,而大拜拜是一種迷信。所以採訪大甲媽祖進香團,我就當作去看一種奇風異俗,挺好玩的。進香團從大甲出發,把大甲的媽祖迎到北港,也就是所謂的『媽祖回娘家』,到北港進了香後再回來,來回的路程好像是四天,而且都是步行。當時我已經從陸軍步兵排長退伍,我想:如果阿公阿婆都走得動的話,我當然也走得動啦!所以就興致勃勃地去了。
這次大甲媽祖進香團約有兩萬人,包括了中學生、大學生及五、六十歲的阿公阿婆。每個人在出發前,都帶著簡單的行李,像阿公阿婆就拿塑膠布裹著幾件漂亮的衣服往身上一綁。於是就看到這樣背著、綁著簡單行李的人密密麻麻地擠在大甲媽祖廟前。媽祖離開大甲,好像是在晚上九點鐘,從離開大甲鎮的路口開始,滿地都鋪滿了厚厚的一層炮仗跟煙火。媽祖神轎出廟門時,鞭炮就開始燃放。這一燃放,彷彿前面著了火一般,煙火『靂霹啪啦』地震得耳朵發聾,神轎踏過的地方都是厚厚的一層爆竹碎片,就這樣一路走出去,一路點燃著。從遠處看,好像神轎是走在火上,七爺八爺跳在火中。這是我生平最偉大的震撼教育,比成功嶺上的震撼教育還厲害。等我們從一路的火光中走出大甲的時候,我已經目瞪口呆不能說話了。我覺得這種事情非比尋常,而後面不尋常的事情更是一件件發生,讓我思考很多事物,想著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是這樣的一種場面呢?
等到走出大甲鎮,進入黑夜田間的路上,沒有火光,四周靜悄悄的,然而兩萬個人,每人拿著一支香,就好像是夏夜裏無以數計的螢火蟲一樣從路上走過來,我又看呆了。然後就看到遠處農舍邊有一點香火疾速地從公路上衝過來,這是當地的百姓,他們沒參加這次進香團的行列,可是因為他們去年向媽祖許了願,所以趁著媽祖出巡時趕緊來還願,跪倒在媽祖前面,獻上一塊薄薄的金片。等到媽祖到了北港,頸子上就有很多金牌之類的貢品。
這件事除了宗教信仰之外,我覺得還是一個了不得的活動。如果各位當過老師,有沒有帶過五、六十人出去郊遊?或是你們一個團體、一?朋友約一、二十人出去玩過?往往是你一言我一語地弄得不太好,或是出了點什麼意外。可是這兩萬人沒出一點意外,而且不只是這兩萬人的事情哦!他們每到一站,比如是吃午飯的時候,到了一個打穀場或某一地點,當地的百姓已經把宴席擺好,或用竹籃子、竹簍子等把飯菜裝好,或是一缸缸冰凍的汽水,就擺在路邊隨便你吃,大家也都吃得非常高興。這真是一個偉大的村鎮聯誼活動,而且是一路走,一路在聯誼中。我忽然覺得:這些人可以組織得這麼好,可以情感交流在一個目標下,是誰使他們做到的?在傳統觀念裏,這些阿公阿婆都是農夫農婦,是拿著鋤頭在田裏耕種的,他們的生活一定很狹隘,一定沒有太多的娛樂,可是他們一組成進香團時,就可以如此偉大的郊遊。其中很可能有許多問題值得探討,不論是宗教的、民俗學、人類學、社會學的……,都值得研究。我也第一次感覺到人原來不是那麼孤絕,也不是那麼虛無,更不是空白,而是充了聲光顏色。
進香團到了北港,這兩萬人立刻找地方投宿,或是住進廟裏,或是到朋友家歇腳。
第二天一早六、七點鐘我起來時,從北港天后宮直通到河邊的一條很長很筆直的馬路上,已經擠滿了進香的人,我幾乎無容身之地,只有在屋頂上看。黃永松就在屋頂上拍照,拍得高興就從屋頂上掉了下去。接著,我看到生平很難忘的一幕景象,在廟口,黃色的紙錢堆得像個小山一樣,多得無法放進裏去燒,所以得用卡車運到河邊。到了早上八點,儀式開始,好像是廟裏的管事出來,也沒有麥克風之類的東西,就只看到他一個人走到觀眾的面前說話。說些什麼,我聽不見,我想大概是:『時間到了,你們開始跪拜吧!』他說話的聲音,可能只夠傳到三、五人的耳朵裏,可是這時出現了很動人的畫面。各位是否試過推骨牌的遊戲?推倒一個,其他就一連串地啪啪倒下。我當時看到的景象,就像是一個推骨牌的遊戲,前面三、五個人跪拜下來,後面的人馬上跟著跪拜,彷彿海浪大退潮一樣,就一直退下去退下去,沒完沒了。這件事情幾乎進入了我的夢中,我常常會夢到這樣的畫面。這個事件對我來說,永遠是個謎,是一個很激烈的生活經?,如果我沒參加的話,真是很大的遺憾。」
奚淞這一段長長的描述非常生動,想像的畫面也一直停留在我心中。
媽祖進香經過數十年的演變,再加上逐漸混雜地方派系及政治的影響,以及媒體宣傳的因素,似乎已不再單純。
回溯歷史,大甲鎮瀾宮創建於二百多年前的清朝雍正時期。在清朝時大約每十多年就會舉辦到大陸湄洲進香,直到日據時代,禁止台灣船隻對大陸直航,於是進香活動就中止了。到了民國初年,因為大甲鎮瀾宮重修必須辦活動來募款,同時剛好嘉義北港朝天宮大修剛完成,當地商人名流想藉機宣傳,於是就有了「大甲鎮瀾宮天上聖母往北港進香」的活動。到了民國26年起因戰爭停辦,直到37年恢復舉辦,當時參加的民眾才一百多人。但是人數年年增加,陣容也愈來愈大,到了民國76年時已達十餘萬人了!
我的感觸如同奚淞,覺得台灣有很多民俗是我們所不了解的,也難免感慨,即便我們共同在台灣這一塊休戚與共的土地上生活,但是事實上,我們與許多人卻好像住在不同星球上一樣,彼此的生活與思考,幾乎是完全沒有交集。有這樣的體認,會讓我們更謙虛,並且嚐試開放自己試著從不同角度看世界,即便做不到,也要提醒自己尊重不同的想法。
畢竟就是眾生不同,世界才顯得多采多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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