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w0917的部落格

我相信很多台灣的年輕人和AB寶一樣，都很關心香港佔中的情況，因為十一月下旬與一群老朋友跟著劉克襄老師，到另外少被人知道的四分之三個香港去健行時，特意抽出空檔到香港的鬧區、旺角與金鐘，去看那些年輕人時，有許多爸爸媽媽立刻用手機拍下照片，傳給在台灣的孩子們，有人說這是回覆孩子給父母的功課。

回台之後，我們每天關注著香港朋友的狀況，十二月中旬以後，香港警方陸續強制驅離那些學生，A寶有點焦急:「為什麼民眾不再上街頭保護那些學生呢?」

B寶稍微冷靜一點:「為什麼百分之八九十的民眾認為佔中應該停止，一開始的時候不是大家都支持嗎?」

我嘆了一口氣:「這也是香港政府後來學聰明的地方，用低調冷處理的方法，其實這次會變成長期佔領這三個商業鬧區的街道，是在運動發起人當初規劃之外，算是一開始警方暴力驅離之下的擦槍走火吧?不過也因為時間一拉長，這幾個街區真的是香港市區的交通要道，的確會造成民眾生活與工作的不便，使得民意逐漸轉向，最後香港政府也藉由整頓交通的名義而驅離這些學生了。」

A寶還是很難過:「所以說這次的運動是失敗了嗎?」

我搖搖頭說:「若是以他們主要的訴求來看，是沒有達到目標，說是失敗也沒錯，可是若從長遠的角度來看，佔中運動有它不可抹滅的貢獻，比如說，那些挺身而出的年輕人往後將會對公眾事務更加關心，也勢必以更多元化的方式投入改革運動，監督政府。我認為，不管任何社會運動，只要引起社會大眾的關心，願意為它表達意見甚至走上街頭，不管運動的目的有沒有達成，它都算是成功的!

B寶有點困惑:「這會不會有點阿Q，自我感覺良好?沒有失敗的社會運動?」

我笑笑地說:「沒錯，其實我常覺得發生同一件事情，可以是挫折，也可以是成功之前的經驗，全看自己的態度如何，就像古人說的，可以重於泰山，也可以輕於鴻毛。至於如何看待社會運的成功或失敗？我覺得只要我們投入心血，全力以赴的努力，根本沒有所講『失敗的社會運動』，頂多可以區分為『非常成功，部份成功，一點點成功』這幾種不同程度。當然，運動的訴求或目標，也許在此時此刻沒有立刻達成，但是，我總是相信，任何努力，在歷史的進程當中，絕不會虛耗的，正如十九世紀英國哲學家摩瑞斯曾說道：『人們奮戰失敗，儘管他們失敗了，但他們為它而戰的事終將成真，雖然到時已非當初所期待的模樣，但另一方面，這也是會讓人挫折之處，因為努力的收穫不會在今天。甚至在大部份的情況下，我們的努力只是在為歷史和未來而撒種耕作。』」

我停了一下，才繼續說:「民主必須是一個漸進與許多努力與條件所累積的過程，朱熹在『觀書有感之二』裏這麼寫著『昨夜江邊春水生，艨艟巨艦一毛輕；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我想，歷史的迂迴或發展大概是如此吧！許多後來視為稀鬆平常，不必任何努力就自在而行的事(或觀念)，在時代變遷中，都曾經歷漫長的等待與付出，形成足夠多的春水，到了某一天，該來的就會來！因此我相信這些年輕人在街頭上搭帳篷睡了七十多天，一定對往後的歷史形成會有所影響的。」

A寶注意到我剛說的前提:「你說民主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也有條件，是什麼意思?」

我嘆了一口氣:「三、四年前，北非的茉莉花革命，老百姓運用當代通訊科技，成功的推翻了許多獨裁政權，不是引起全世界的讚賞嗎?你們有注意到那些國家現在的情況嗎?」

A寶說:「當時媒體大篇幅報導那個獨裁領袖下台，被判刑、或被殺，之後好像就沒有再報導什麼了?」

我搖搖頭說:「埃及強人被抓，但最後還是軍人掌權，鎮壓示威死傷數以千計，人權反而倒退，利比亞去掉獨裁者格達費之後，至今處於內戰中，死傷無以計數，另外敘利亞也被茉莉花革命波及，也是在內戰中，也因為整個國家處於無政府狀態，才讓一些恐怖份子從伊拉克攻進敘利亞，佔領油井，有大量的資金後，招兵買馬，成立令全世界煩惱的伊斯蘭國；至於茉莉花革命發源地突尼西亞，至今生活還是沒有任何改善，年輕人依舊找不到工作，所以有許多人跑到伊斯蘭國當傭兵。」

「哇!怎麼會這樣?」A寶聽完我細數這一大串國際現況，嚇了一跳。

我點點頭說:「所以說，當一個國家整體國民的教育程度不夠，法治基礎不足，再加上政府公務體系的效能不彰，都是推動民主的阻礙。」

這時候B寶忽然放個冷箭:「你剛講的這幾個條件台灣都俱足，那麼你怎麼看台灣似乎層出不窮的社會運動?」

A寶也附議:「荒野保護協會成立了二十年，雖然你們曾說過荒野也在推動社會運動，但是好像很少看到荒野走上街頭?」

我哈哈大笑:「有啦!我們偶爾也是會上街頭的，只是我覺得環境運動經過幾十年的努力，基本上已經是一種普世價值，也就是人人知道，人人同意的價值觀。但是，這也是環境運動現在面對最大的挑戰與瓶頸：「你如何去不斷告訴別人一個他早已同意的觀念呢？」環境運動問題已不在於民眾知不知道，同不同意，而是民眾願不願意改變生活，願意付出代價？所以我們所信仰的環境運動是一種長期的實踐過程，不是以為自己有能力去改變誰，去指導誰，而是願意先從自己的改變做起。或許這是段漫長寂寞的過程，但是我相信唯有這種發自每個人內心的改變力量，才是環境運動成功的機會。」

B寶繼續打槍:「這也是荒野一直是非常溫和，很少因為社會運動上報紙版面的原因了?」

我點點頭回答:「很多人相信社會運動是從議題的操作開始的，比如說跟政治人物或明星偶像結合，搞個令人聳動的事件，辦辦記者會……在台灣這個過度政治化的社會，在這個以作態、作秀為主流的影像時代裏，或許，為了目光的聚集與媒體的鏡頭，這是無可奈何的做法。行銷學的書我看過一些，媒體嗜血的本質我也清楚，但是，我總覺得環境運動不該是如此。至少，環境保護或生態保育的努力，應該不只是作秀，不只是以贏得媒體鏡頭幾分鐘的關注為目標。議題操作與作秀中，勢必要有主角。可是，我從來不認為有人有資格為某個議題、為某個族群來代言。甚至，我總覺得，一場社會運動，最失敗的是只成就了少數偶像或菁英。只要偶像一形成，運動真正的主體就不見了！」

AB寶沉思著，琢磨著我的話。

最後我下結論:「只有自己能改變自已。只有自己能夠教導自已。我發現，一個人在自願與自發的行動與付出的過程之中，就會發展出改變自己的力量。這種力量不可能來自別人的強迫威脅，也不可能來自別人的教導或訓示，因此，如何溫柔的貼近一個人的內心，從別人的實際問題與感受出發，讓民眾從點點滴滴的行動中累積出改變的力量，是這些年我不斷思考的主題。我所信仰的環境運動是一種溫柔的革命。我相信，這種從內而發的改變，才是真正的力量。這也就是荒野一直在推動的溫柔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