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關心台灣自然生態的人,多半會知道水鹿;知道水鹿的人,多半會知道劉思沂。

  我大概在十多年前認識思沂,那一年他剛離開大學。當時我就聽說,這個年輕人一年之中大約有九個月待在山上,最長可以一次住上兩個月!當時我猜想,他的童年必定和山非常親近,若不是山裡長大的小孩,最少也是赤著腳在田間奔跑的鄉下孩子。

  萬萬沒想到,思沂竟是道道地地的城市人,出生與成長都在台北,只因為國中時看了一本《百岳全集》,就覺得長大以後要爬山,於是從高一開始爬中級山,然後爬百岳,就這麼一路爬,爬到現在,成為一名「山痴」。

                                      09951.jpg 

在山裡找尋自我

  「不為什麼,只是純粹喜歡山。」

  「我喜歡雪,所以不去南湖,就去雪山。……去南湖,覺得像回家。」既然是回家,對思沂來說,待個十天半個月很正常,兩個月也不算久。

  但我很納悶,兩個月實在很長,每天看山,不會覺得無聊嗎?

  「我只有在山裡才是完整的。」這個答案很哲學。思沂解釋,傳統教育是先否定一個人的本能,再告知他哪些事情是被允許的,但來到山裡,只要時間夠長,一切本能都將被逐一激發。山使他找回本能,學習和山相處,和自己相處。在他沈重的背包裡,有時塞了一本《莊子》,有時是《心經》,時時拿出來閱讀及背誦,從而領悟出更深一層的「看山」境界。

  大二時,他開始認真拍山,把家教收入全部投資在攝影器材上,除了想用美麗的照片吸引同學和他一起爬山,也希望藉山來表達自己的心境。

  「但總覺得山是山,我是我。」的確,觀看思沂早期的攝影作品,壯闊的山岳景致中,總是帶著一點寂寥,不太像是一位年輕人的作品。他說以前都拍荒蕪的地方,但所謂「河海不厭涓滴」,是這些看似貧瘠的高山,匯聚並涵養了水源,涓滴哺育下方的土壤和生物,才成就了中、低海拔的豐饒,因此高山可說是生命的源泉。

  後來,有位前輩攝影家建議他,在「清冷」的畫面中帶進一些溫暖,例如那不畏嚴苛環境的高山野花。於是他在南湖大山待了兩個月,除了花,什麼都不拍。他開玩笑地說︰「結果我開始不會走路了,因為怕一腳踏出去便踩死它們。」

 

沉澱思考後,付諸行動

  別看思沂平時像山一樣沉靜少言,一旦認真起來,也是個積極的行動派。在他大學時,校方為了擴建校舍,準備砍掉校園裡的相思樹林,許多同學紛紛在校內張貼海報,說明砍伐森林對於地球環境及臭氧層破壞的影響。思沂當然也不例外,但他選擇和別人不一樣的方式。他在課堂上請求老師借他幾分鐘,向全班說明在一個以景觀設計著稱、自詡為森林學校的學府,竟不惜摧毀自己一手建立的理念,那麼更不用期待社會上大部分人如何看待台灣的自然資源了。

  「這樣下去,有一天我們會失去中央山脈。」思沂的結論,發動了全班簽名聯署。不過,最後這片相思樹林還是被砍伐殆盡,校園的景觀變了,但思沂捍衛台灣山林的心仍然沒有動搖。

  民國八十六年八月,他又回到南湖大山,不過這次是為了水鹿。

  水鹿是台灣最大的草食性動物,最常出沒的地點,就在南湖。「我知道南湖有水鹿,因為經常可以看到牠們留下來的新鮮排遺及腳印,但我以前關注的重點是山,所以雖然爬了那麼多年,卻從來沒有看過水鹿。」

  自從思沂開始決定拍攝水鹿之後,曾努力搜集相關資料來研讀,但國內對於水鹿的研究十分匱乏,實在是因為水鹿太機警,幾乎不讓人有看到牠的機會,更別提深入研究了。

  從僅有的少量資料裡,他知道水鹿喜歡在高山水源地,或靠近溪流的草原地活動和覓食;而且不擅於快速奔跑,所以一旦察覺周圍有危險,會立刻往附近的叢林裡躲藏。根據這些蛛絲馬跡,他沿著水鹿可能出沒的溪谷行走,找尋牠們的移動路線,果然讓他一步步接近水鹿。

 

水鹿現形了!

  不過,第一次遇見水鹿,卻是個意外。那天他和同伴在一個視野開闊的山頭上架設好瞭望台,便前往另一處紮營,但半途中卻發現遺落了測光表,於是他又獨自返回。

  再度爬上山頭時,微風中,他清楚聽見動物抖毛甩水的聲音。他悄悄地從瞭望台往下方溪谷看去,一隻成年公鹿正準備從溪邊走回森林,牠並不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蹤,仍然從容不迫地慢慢走著。思沂極力掩住內心的狂喜,從另外一個方向繞到先前預測的水鹿獸徑一帶,途中還差點撞到一隻母鹿!

  思沂屏氣凝神,等待公鹿一步步靠近……。

  他以極快的速度架好相機,對著不斷靠近的水鹿按快門。快門的聲音雖然驚動了水鹿,但因為事前曾努力研讀相關資料,知道大型哺乳動物多半是色盲加近視,只對會動的物體特別敏感,所以他盡量半蹲著,不讓自己出現在相機上方,並且使用快門線,如此一來,就不需要為了按快門而將手放在相機上了。因此那水鹿儘管聽見了快門聲,也只抬起頭來張望一下,看見四周並無任何風吹草動,便又放心地繼續前進。

  一直到思沂按掉了整卷底片,相機發出持續而吵雜的捲片聲,終於讓膽小的水鹿轉身奔逃,消失在叢林中。

  這一天,思沂一共發現了十一隻水鹿!

 

從內心變成一隻水鹿

  思沂和水鹿,從陌生到熟悉,就好像人與自然從互斥到相依的歷程縮影,看似不可能,但他真的辦到了!

  「當我改變我的行為,我終於可以看到水鹿;當我改變我的內在,我開始可以接近水鹿。水鹿就像是一扇窗,讓我進入山的懷抱,真正成為山的一分子。」思沂說,這是他讀了《巫師唐望的世界》所得到的啟發:「書上說,一個好的獵人,除了要了解動物,還要從內心感覺自己就是那一種動物!」

  此後,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有水鹿。晚上睡在帳棚裡,可以從地面傳來的細微腳步聲,知道外面有水鹿拜訪;在林子裡屏住呼吸,可以用聽覺感知身邊是否有動物;他也見過白色的水鹿,那種在邵族神話中帶有神祕色彩的聖獸。最絶的是,他還「認識」了一頭水鹿,能允許他在三十公分近的距離內,以廣角鏡頭拍攝。

  每次出門爬山前,思沂都會在家裡留下字條,交代家人萬一他不幸發生山難,可以聯絡他的好友,不必請搜救大隊,因為他走的通常不是一般的登山路徑,而是獸徑,只有經常一起爬山的好友,才有可能知道去哪裡找他。

  我相信他已經從內而外成為一隻水鹿了,至少在山裡是如此!

 

Box︰靠近機警的水鹿

  水鹿是台灣體型最大的草食性哺乳動物,原本廣泛分布於海拔三百到三千五百公尺的範圍,但因為遭受獵捕壓力,如今只在三千公尺以上山區才看得到。水鹿生性機警,即使像思沂這樣的常駐山間的山癡,從前未曾用心,便也無緣得見。

  這幾年,思沂在山裡追蹤水鹿,成功地拍下不少精采的作品,在這些影像中,我看到夜不歸營的水鹿母子、為爭母鹿或地盤而對峙的年輕公鹿,以及在冷冽薄霧中吐著白煙的水鹿身影……。

  從前,只要提起水鹿,我就會想到思沂;現在,只要一提起思沂,我就會聯想到水鹿。他的生活已和水鹿緊密結合,或者應該這麼說︰水鹿已經接納他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sow0917 的頭像
    sow0917

    sow0917的部落格

    sow091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