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過逝了,從他年輕時的趙茶房留美記一直看到他返國任教初期所寫的文章,常常感動著我,他或許也是那個「理想正在燃燒的時代」象徵之一吧!
秋天時分,我喜歡站在山頂,眺望遠處,這些天一直想著趙寧寫過的:總是覺得好多好多事沒做,好多好多心願沒有實現,總是惶恐的對自己說,年華老去,壯士不應該消沈…
其實,自己常常是很矛盾的,到了這個年紀情緒還是如此反覆。既為將來的計劃興奮焦躁,復為逝去的歲月傷懷;既覺所學有限,又不願拋下慣有的好奇與興趣。會為孔老夫子「知其不可而為之」「雖千萬人吾往矣」感動得不能自己,卻又嚮往道家飄逸的遁世,而耕讀也是夢中一再出現的。
我想,人的一生大概就是這樣吧,在對立中求取協調,在競賽中尋找平和,在疾進中深情回首。
總覺得人總是在自信和自卑的邊緣掙扎,迫切地想證明些什麼,想找一些存在的憑藉(有時候該說是慰藉),但同時,我也會有相當程度的自知和自醒,豁達與悲觀也時常交替著主宰我的心境。一切似乎都在一念之間。我期待著睿智能解決我的困惑,但智慧與思考也許只帶來了更多的難題。
我想人也是逃不開盲目的追求和浮泛的認定。但、仔細想想,生活裏除了這些還能增添些什麼?
若真能在生活裏保持簡單的心情是值得欣慰的。
忽然覺得,周遭多是寂寞的人。
許多朋友把時間分配得很恰當,總覺得是有目標的人,但偶一談起,仍掩不住那落漠的神情。
我想人是難免寂寞的。朋友、家庭、與目標、事業都能豐盈我們的生命,但是時時仍有欠缺的感覺在觸及我們的生命。也不能確知是什麼,只曉得心理常常在默默追尋著,而我知道,將永遠也尋不著盡頭。所以我相信人生是悲觀的,或者該說是人生的某部份是悲觀的,而且這個部份和樂觀的那個部份是永不碰頭的。
唯其對人生悲觀,所以有份坦然,我不會放棄某些執著的追尋,但許多的事物我也願以道家的心情來面對。
多願自己在孤獨的時候也能告訴自己「我是孤鷹,天空廣大,我獨自飛翔」,也願自己不諂媚這個世界,卻有勇敢而關懷的信念。事實上,非常不容易,我覺得。 (人間福報專欄)
在生活情趣與生命天職之間擺盪
──聯合報專欄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常常揣想著李白寫這首詩的心情「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
我想,寫這首詩時,李白一定是站在高處,一定是面對著空莽的天地,當然,也一定是在秋天,在秋風蕭瑟中,此外,有好友、有美酒。
古人說:「女子傷春,男子悲秋」良有以也。
我喜歡秋天,在秋高氣爽的秋風中,總是有股想隨風而逝的衝動,但一方面卻又極度依戀這人世間的虛虛幻幻,哭哭笑笑。
年輕時,總以為自己是騎馬奔向風車的唐吉訶德,於是想像著自己擊劍任俠,笑談古今,覺得起風的時候,男兒當如雲般飛揚!但是面對淒涼的秋夜秋風,卻也會有種悽愴──想挽住什麼卻又了然不可能的悲慟,想全然捨去卻又不忍之掙扎!
常常覺得自己相當矛盾。
別的不說,單以這十多年來,投入最多心力的荒野義工生涯而論,一方面總是担心荒野發展不起來,但是同時又害怕荒野發展得太好了,把自己搞得太累。
從小就沒有什麼「成就取向」,甚至可以說算是個喜歡風花雪月,心性較為浪漫隨興 (邋遢) 的人,比較羨慕的生活典範是「竹林七賢」。可是怎麼日子愈過,發現身邊穿西裝打領帶的人愈來愈多 ? 原來我門診之餘所參與的荒野義工任務已經不再是上山下海的活動,而是一個又一個的會議。這就是我所害怕的地方。
也許生活情趣與生命天職各有其誘惑。
有人說,每個人都有其與生賦予的生命天職,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在其間?或許之所以把自己搞得要參與那麼多「不自在」的場合,是自己傻傻的認為只要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就儘可能去做。
而且,我喜歡朋友,我喜歡朋友之間那種肝胆相照的情誼,因此,只要與朋友們一起為理想而付出,即便辛苦都是甜蜜的。這種甜蜜,正是「生命天職」的誘惑!
或許我們的心中總是有兩股力量在拔河,一端是儒家積極入世的生活態度,另一端則是道家的歸返自然的哲學思想。或許,從好的一方面來看,這種融合儒家與道家的平衡生活,讓我們可以認真又可以豁達,既執著卻又飄逸,在努力追求使命天職與展現生命光彩時,能夠不陷於名利的泥沼;在放手下台時,也不會感到失落或孤獨。
因此,在面對世間芸芸眾生時,不管別人是為名利奔忙還是遊戲人間,都能以一種同情與諒解的態度,微笑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