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站在長期投身於環境保護的志工立場,看這一本精彩的小說,其實有一點點的困窘,當然也有很多的感慨與省思。
書中沒有標明確切的年代,但是我們可以知道是一個因為全球暖化造成海平面上漲之後的時代:「大洪水過後,戰爭隨之而來,造成大量人口喪生。「地球之母」在寧靜海倖存的島嶼上發起大革命。」因此,這個末世景象是在這些年許多環保團體不斷呼籲警告卻無效之後的結果,而書中那個取名為「地球之母」,主宰一切的統治者,也不斷的以「環保」當作神聖的冠冕,但是,其實這本書要探討的並不是環境問題,而是更深入的正視統治者如何以安全之名遂行極權政治,以及人類其實是多容易被恐懼所集體制約。
我常會覺得,這一類未來的幻想小說,或是科幻小說想傳遞的理念並不是要預測未來,而是要防範未來,担心就這麼發展下去,會走到那個恐怖的美麗新世界。
自古以來到現代,任何一個政權如果要控制人民的行為,使他們安分守己,乖乖聽話,最好的方式就是恐懼。
就像「地球之母」革命取得政權時的呼籲:「自由是什麼?選擇是什麼?是空話,只是空話,我們需要安全,我們需要保障我們 免於天災的避難所。沒有避難所,其他一切空話都是沒有意義的。」為了安全,以保護之名,地球之母要人民全面的合作,不能有質疑,沒有任何可以討論的空間,而且一人一份工作,每個人都必須跟別人一樣,一個家庭只能有一個孩子,大家該住在那裏,該買什麼,該穿什麼,該看什麼,個人完全無法選擇,甚至透過飲水與食物中下藥的方式,讓民眾失去過往的記憶,忘掉自己的身份。
這個情景是不是很熟悉?在沒多久以前,曾有一個地方曾有一群史上最龐大的人口被其他國家的人稱為藍螞蟻,因為每個人都穿一樣的藍色衣服,工作也由組織分配,甚至你該想些什麼,也都被組織強迫洗腦。
或者姑且不論單一的國家,地球上曾經有五十年,世界大部份國家被迫分為二個陣營,彼此的人民互相恐懼對方,稱對方為邪惡帝國,害怕對方會挑起毀滅世界的核子戰爭,這個長達五十年的所謂共產與資本對壘的冷戰時期,結束至今也不到二十年。
即便在現在這個資訊發達、民主自由的時代中,恐懼還是很好用的,著名小說家麥克克萊頓曾經這麼感慨:「政治家需要恐懼來控制人民,律師需要危險來興訟、賺錢,媒體需要可怕的故事來吸引觀眾,它們三方聯手就非常有說服力,即使這個恐懼是沒有理由的,不存在的。」
這些年來,在宣傳環保理念時,我常常提醒自己不要威脅民眾,恐嚇大家說再不行動,世界就要毀滅了,也會注意到,不要太用道德的大帽子要大家保護環境,讓大家充滿了罪惡感與壓力,覺得不參與似乎就是個很糟糕的壞人。我儘量嚐試用較正面的訴求,讓大家發現原來選擇過著對環境友善的生活方式,不只對自己健康好,其實這種有品質的生活也充滿了樂趣。
就像反抗「地球之母」,被稱為「預報員」的游擊隊領袖,常常透過傳單提醒大家:「找個地方觀察未經控制的自然天空,吃樹上摘下的新鮮水果,拒絕加工食品,每天努力多記起一些新的事。」
「365號殖民島」的人,大部分時間處在人為控制的環境,就像歐威爾在「一九八四」小說中,任何人隨時被「大阿哥」注視著。因此,遊說民眾接觸有生命有變化的大自然,找到自己真正存在的感覺,是「預報員」對抗「大地之母」的最好武器。
其實大地之母要求所有事情都必須完全一致,所有東西都必須在掌控中,因此「不可預測的」這個概念在這個島上是最大的禁忌,這一點也剛剛好跟真正的大自然運行方式是完全背道而馳的。生物演化最明顯的現象,就是生命的方式不一定要一樣,變異才是進化的必要條件。數百萬年來,多少無法變化創新以克服環境變遷的物種都走入了歷史。人類是與自然環境及所有生命共同演化的,不可能製造一個人工的溫室,可以獨立存活於世界而繁衍下去。因此,生命也好,思想也好,一定是由簡而繁,發展出繽紛多采的樣貌,才對族群的生存最穩定。從小說中「365號殖民島」的極端控制,不免也想到現今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不管是生態環境或文化,似乎都有由繁而簡的反演化反自然的趨勢,這也是值得我們省思的。
除了生態與文化的單一之外,思想的單一也是當今世界令人憂心的,多少宗教的戰爭,不都是假藉真理之名而為之嗎?如何更寬容的對待所有與我們不同意見的人,也是當今世界重要的課題。俄國作家屠格涅夫曾經說。「每一種思想都有它的缺陷,也都應該有它棲身之處。」
不過,在面對危機或災難之際,絕大部份人會以安全為考量,而犧牲了眾說紛紜沒有效率的民主。尤其在這個時代裏,我們很容易看到民主的弊端,我們不免希望跳過冗長沒水準、甚至可笑的討論,出現英明賢能且有絕對權力的人來撥亂反正,像包公一樣,狗頭鍘,虎頭鍘,龍頭鍘,卡叉一聲,大快人心。
往往,我們對民主失望時,會期望開明專制,因此,能理解「當民主失敗時,唯有以更多的民主來克服失敗」,是不太容易的。
不過,「365號殖民島」書中地球之母某些的恐懼還是對的,因為自然資源的限制,在人口大量成長及進步的科技與管理技術之下,人類已經改變了世界的面貌,而且似乎也將面臨我們這個文明無法如現在使用物質的方式,再永續發展下去。
不過,正如著名的生態保育家珍古德的樂觀一樣,因為人類的頭腦,自然界的復原力,以及人類不屈不撓的精神,我相信,也希望,「365號殖民島」只是個寓言故事,而不是會成真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