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什麼的?」
「管閒事的!」
回答得多麼理直氣壯。
我為什麼想起這些?四十歲還會有少年俠情嗎?為什麼空無中總恍惚有一聲召喚,使人不安。」
這一段文章是三十年前,張曉風老師的「情懷」,是的,整整三十年,我的案頭始終擺著這一篇文章,每當我疲倦困頓時,就拿起重看一遍:
「四十歲了,沒有多餘的情感和時間可以揮霍,且專致的愛腳跟下的這片土地吧!且虔誠的維護頭頂的那片天吧!生平不識一張牌,卻生就了大賭徒的性格,押下去的那份籌碼其數值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是餘生的歲歲年年,賭的是什麼?是在我垂睫大去之際能看到較澄澈的河流,較清鮮的空氣,較青翠的森林,較能繁息生養的野生生命…」
當年寫這一篇文章,曉風老師是為了一隻「赫氏角鷹」被捕而仗義執言,然後她看到恒春滿街在賣烤伯勞鳥,在滿地的伯鶯鳥的嘴尖裏(抓到伯勞鳥先把嘴折下來,免得咬人,然後才烤來吃),她寫著:「為什麼有名的關山落日前,為什麼驚心動魄的萬里夕照裏,我竟一步步踩著小鳥的嘴尖?」
於是,曉風老師像一個飄然當戶的俠客插手管這些閒事,「為那不能自述的受苦者說話吧!為那不能自伸的受屈者表達吧!」
台灣這三十年來的生態保育運動,就從此萌芽。現任內政部營建署的葉世文署長,曾經擔任多個國家公園的處長,他就曾回顧台灣的生態保育歷程說:「台灣有生態保育的概念是從候鳥的保護開始,也就是從墾丁國家公園成立前後的候鳥保護運動開始。」
曉風老師以她如椽大筆為台灣的生態保護揭開了序幕,當然,曉風老師不是我們想像中身上揹著望眼鏡與相機上山下海的賞鳥人,她也曾經這麼反省:「我是個愛鳥人嗎?不是,我愛的那個東西必然不叫鳥?那又是什麼呢?或許是鳥的振翅奮揚,是一掠而過,將天空橫渡的意氣風發,也許我愛的仍不是這個,是一種說不清的生命力的展示,是一種突破無限時空的渴求。」
曉風老師說:「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成了一個容易著急的人。行年漸長,許多要計較的事都不計較了,許多渴望的夢境也不再使人顛倒,表面看起來早已經是個可以令人放心循規蹈矩的良民,但是胸臆裏仍然暗暗的鬱勃著一聲閃雷。等待某種不時的炸裂。」
於是,該愛的,要來不及的去愛,該恨的,要來不及去恨。曉風老師說,七十年來她不曾向任何人下跪,但保留這塊綠地是她「卑微的乞求」,為了喚起良知和對土地的尊敬,她選擇下跪,向所有有權力的人請求,希望台灣的生態環境不要再被破壞下去。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看到曉風老師磕頭下跪的鏡頭而不動容的?
曉風老師說出了廣大民眾卑微的乞求,不要像敗家子一樣,把後代子孫安身立命的環境給出賣了!當向來總是溫良恭儉讓的曉風老師說出:「寧可拆掉總統府,也不該去毀壞這塊綠地!」這背後的無奈與滴滴血淚,有權力的人可曾聽到?
雖然從年少時就開始看曉風老師的文章,但是一直到去年底才有機會親炙曉風老師之面。那是在文訊雜誌舉辦的「人與土地」的座談會,我有
於是才知道,原來這二、三十年來,一路鼓舞著我前進的,就是曉風老師的情懷啊!
報告總統 我可以有兩片肺葉嗎?.... 張曉風
1 聽說,只有一片肺葉也能活
報告總統,我有兩片肺葉,最近有人想拿走一片,聽說人只剩一片肺也是可以活的。不過,我還是相信人有兩片肺葉會活得比較好啦──這樣說,你同意嗎?
2 空氣權,才是最基本的人權
國防部軍備局202兵工廠留下的沼澤綠地,目前的「居民」很單純。
本報資料照片/記者徐兆玄攝影
第一片肺,是七號公園,當年有人要拿它蓋體育場,我吵了(感謝《中時》給我篇幅可吵),算是救了下來。
我說的第二片肺葉是「202兵工廠」留下的沼澤綠地,位在捷運昆陽站至中研院附近,目前的居民很單純,分別是土地公、松鼠、白鷺鷥、台灣藍鵲、老鷹……這些原住民都不知道他們的家園要碰到滅域之災了。聽說,到時候撒土一填,這最後的濕地便成了水泥堡。
從前,要台灣割地的人是「日本倭寇」,如今要割裂國土的人卻是大有勢力的研究團體、一心想跟進的企業團體和非常有錢的建商,這件事如果一路通行無礙,則我們「大有為」的政府看來可以大賺一筆橫財了!不過,也不要高興太早,這筆錢也會漏掉的。因為少了一片肺葉,台北市民健康遲早出問題,這筆錢剛好可以做市民醫療補助費。
以上所說,在南港中研院(目前取得部分地權的受惠者)聽來,大概以為是「環保人士神經質的囈語」,就他們後來在
所有去使用土地的團體,哪個不自認為十分環保?像台電公司,一面蓋些核能發電廠,一面發行一本叫《源》的雜誌,印得漂漂亮亮,表示很愛護台灣土地。中研院「只用」
當然,中研院尚未動工,我們就不信任他們,就強烈疑懼,不會太過分嗎?但因為「生技園區」憑常識就知道,和「生態園區」是「犯沖」的。實驗室放在「生態區」裡,無論如何都是令人恐怖的。
維持沼澤地的生態,重點只在維持地球「該有的面目」。
本報資料照片/記者徐兆玄攝影
中研院方面又以另一個理由來「誘惑」民眾,他們說以前軍方管理,門禁森嚴,現在「換我來使用」,可以大開方便之門,歡迎大家來玩。殊不知維持沼澤地的生態,重點只在維持地球「該有的面目」,至於「人類」「能不能來玩」,全然不是問題,問題是環境變優良了,人類自自然然可受惠,「壅塞」不是造物的「原則」,留一些餘裕給子孫才是真的功德。中研院對這片土地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退出,保留它是空地。
所以,親愛的喜歡跑
3 拚經濟,拚到切肺葉?
台灣近二十年來,總統一職竟跟強盜成了同行,所以,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敢做。老李當年,看著河道彎彎曲曲不順眼,便著人把一條河「截彎取直」改成直挺挺的,他居然說河改直了,多出來的空地可以做高爾夫球場來打小白球呢!
唉,作為一條河,生在老李年代,也真是命苦啊!當然陪著命苦的是台北市民。
接著上台的「阿珍的老公」陳代總統(說他是代總統,因為照他說,他行事為人都秉承珍氏夫人之聖旨。),就更變本加厲了。在某次和李遠哲的談話中,他就把這個台北之肺切了一大塊給了他的「廣告代言人」李氏。
唉,一個完整的蛋糕如果切了一塊就麻煩了,因為自然有人來要第二塊,反正,最好的最平坦的那塊已經有人拿去了嘛!
在台灣,「有本領搶地」的人不多,「有本領給地」的人也不多,當然啦,台灣的空地本來就不多。唉!事實上台灣全部土地也沒多大。(環島一周不到
任何聰明的餐廳老闆都不會因為李遠哲得過諾貝爾獎(你要叫它「軍火商炸藥獎」也可以啦!),就敢教他去炸雞捲或煮蚵仔麵線,更別說教他去做滿漢全席了!可是就有那麼豬頭的阿輝教他回來做教育改革。這一切真是鬧劇加悲劇。教改之可怕有如女人整型,整壞了,就連一張本來勉強可看的臉也沒了。但李遠哲並不道歉,他對目前這張醜臉要說的話竟然是「罪不在我」!
這件事情源於有個不適任的老李,找了不適任的小李,中間冒出老陳來拍胸脯送地,接著他就交辦給邱義仁,此事居然也就定案了。可憐那塊土地何辜,那清清的流水何辜,水畔的白鷺鷥何辜!
我本來以為邱義仁只擅長於「神祕的微笑」,唉,連主子、副主子都差點遭人槍殺了,他也能作詭異甜蜜的笑容(不知是其演技太好還是演技太壞),看來很適合做達文西的模特兒,不料他還居然身兼財神爺,可以送人好處。
當然啦,有人想,白鷺鷥又算什麼?中央研究院才是偉大的研究機構,「生技」是會拉金蛋的驢子,又強壯又多金,拚經濟才是第一啦!
拚經濟拚到切肺葉,這種蠢事台灣政客一向做來駕輕就熟。破壞環境的事我們常卯起來幹,速率之快真是天下無敵。
不是都說愛台灣嗎?我看是愛上台灣的肥美吧?是想來痛宰台灣吧?真正愛台灣能不愛這片美麗的沼澤嗎?能不努力保持一片肺葉供市民呼吸吐納嗎?
4 在台北,哪個活人不想找一片地
原國防用地,意外成為一方淨土。
本報資料照片/記者徐兆玄攝影
那麼,中研院就不重要了嗎?生技園就不重要了嗎?研究室就不重要,前衛科技就不重要了嗎?當然重要,但,想蓋房子,自己找地去吧!在台北,哪個活人不想找一片地(甚至哪個死人不想有一塊地?),但請不要打那片沼澤生態區的主意,好嗎?
其實中研院自己就有空地,中研院因為是個「老機構」了,當年在五○年代,建築物普遍長得矮,就算後來七○年代起的,也普遍不怎麼高,何不學台北市民「舊屋翻造蓋大樓」的方法就好,何苦去切202那塊都市的肺?
也有一說,認為科技研究室不宜在大樓裡,因為有失火或實驗動物遭感染等問題(但目前化學所也有八樓的高度),如果是文哲所或法律、經濟、台史、近史等所,卻不妨集中在「人社中心」,反正他們的研究都很安全,不會冒出火來。其實像其中的數學所,甚至花了許多年的力氣,把自己搬到台大去了──這倒是一個好主意,研究人員在哪裡,哪裡就是研究中心!房子硬體又算什麼?英國的弗萊明發現青黴素,不正是因為實驗室很陽春嗎?連試杯都會生霉呢!也沒妨害人家成為大科學家啊!
中研院之所以開口要這片地,當然不是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人才,以致不知道生態保護的重要性。事實上中研院自己內部的大院也作了幾塊保留地,雖曰怡情,不免也是示範吧?中研院懂得在自己的土地上講究生態,怎麼不替大台北的市民想想呢?
5 這些地,原始的用途是「保命」
這塊地,這塊大大空空的綠地,原來是屬於國防部的。
這樣說,其實頗有語病。因為,嚴格來說,土地從來不屬於什麼人,而人,是屬於土地的。
國防部,也許有點像醫院,是個「人類生活中不得不有的單位」,醫院負責跟病打仗,國防部負責跟敵人打仗。唉,世上如果這種單位消失了是多麼好呀!當然,那得讓這世界先變成天堂才行,「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疾病無有……」
台灣的國防部沒有消失,卻不斷瘦身,這件事,是軍事機密,我無法插嘴。但變瘦的國防部會不斷吐出他們的寶貝──土地──來,這些新生的老地我們要拿來做什麼呢?
我們不妨回溯一下,像202兵工廠這種單位是生產炸藥的,生產炸藥幹嘛?當然是為了自我保命,如今若是不生產炸藥了,我們人民還是要「求保一命」的。如何保?最好的方法莫如給我們綠地,綠地是不須去買機械設備的廠房,負責為我們製造優質空氣。
能保此命不被敵人的槍砲打死,很重要。能保此命不被髒空氣毒死,更重要。
6 還我河山
我於是打電話給孫震校長求證,看看這位前前前前國防部長是否真的同意把「大好河山」奉送給可憐的老百姓作休憩之用,電話裡聽到他深然我言,使我很慶幸。畢竟,那句老掉牙的口號「軍民一家」至今還是事實。軍方吃了民脂民膏,總算仍是愛民的,他們如今不再用這片土地,第一個想法是「還土於民」。
軍方如此善良,那麼政界呢?學界呢?他們吃的可也是民脂民膏呀!當然,往好處想,李遠哲會說:「我也愛民,我也愛台灣人民,我想弄生技園,也是為台灣人民著想哪!」
聽說因為南港地區科技單位紛立,中研院很想成立一個科技大超市,可以容納各路英雄豪傑共聚一碼頭。而此機構最好半官半私,另立「院外門戶」,便於自我當家,如果一直待在原地,難免要成為中研院的小媳婦,綁手綁腳。
果真如此,我倒勸中研院遠走高飛,離家百里,到竹科地區去求發展,土地取得比較沒有爭議,可以不必被環保人士指指點點,何等海闊天空。
7 「企業」的「業」相通於 「罪孽」的「孽」
從佛教用語來看,「事業」的「業」和「企業」的「業」都相通於「罪孽」的「孽」,從環保觀念來看也是如此。
在我們所知道的報導中,鴻海一度有意入駐而又在想清楚以後打了退堂鼓。啊!我真願意為此事
陳代總統在總統職位上雖只是個代理人,但在貪腐大業上卻一向縱橫五洲,所向披靡。而他在2000年四月跟李遠哲兩人指腹為婚要送掉
8 「我們到『肺葉公園』 去散步!」
所以,總歸一句話,馬總統啊,前朝做錯的,趕快趕快改回來吧!以後的,就此停住,不要再打主意賣祖產了。希望不久以後,市民走出捷運昆陽站轉個彎,就能高高興興到「肺葉公園」去散步,拜託你了!
9 雲枯夢竭
下面,且容我說說我自己對沼澤和綠野的感情:
從印度系統的思想來說,地球上有四大現象,那就是地、水、風、火。而我們的文化卻不同,我們有八卦。八個卦象分別可以落實為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其中「山」和「大地」其實是有些交集的,而「水」和「澤」也彷彿有些差不多似的。想來先聖是因為特別敬重地球上的這些重要物象的特質,所以才會給它們各自另立一個番號。山和大地被認定是不盡然相同的,大地柔和豐厚,如母親的胸懷。而山卻嵯峨高舉,拿雲親日,是仙人的故鄉。水是沛然莫之能禦的至柔又至剛的能量,澤卻是鳶飛魚躍擎花貯月的心靈依歸。
所以,有山有澤的地方是受祝福的特區,是正常人類渴望親炙的大自然的慈顏。
但山和澤卻又是極端脆弱的,山有可能遭人鑿了山石,有可能被人砍了神木,有可能有人去種高冷蔬菜,有可能僅僅被雨水沖刷而蝕了土表,倒是古人去釣個魚、挖個竹筍或撿些枯柴、摘些野蕨,並無大礙。
至於沼澤則更糟,一場暴雨就可以增加它的淤泥,特別是,如果周邊的山上缺乏護山的草木,沼澤很快就從濁泥潭變成乾地。至於碰到像毛澤東那種愚妄的人,硬要發動民力早晚擔土去填洞庭湖或填滇池,真是瘋狂加邪惡,令人氣結。他自以為多了耕種稻作的面積,但失去的漁獲量又該怎麼說呢?更何況湖泊一向都是調節江水的府庫,是上天極大的恩澤!毛澤東就算得了失心瘋,也該看在自己名字裡面有個澤字而尊重一下沼澤吧!把沼澤用乾土封死窒死,真是獲罪於天啊!
而在台灣,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所有湖泊河川少有不被工廠汙染的,一個山不山水不水的地方,只能說是一塊傷心地吧!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得愛這塊后土,因為這是我們清清楚楚的戶籍所在地,我們的魂魄除此之外別無可去之處。
曾經,歷史上有所謂的雲夢大澤,這沼澤位在楚界,楚指的是中原文化邊陲處的極浪漫極華美極神祕的領域。在那裡,岸芷蘭汀,一逕香入天涯,在那裡,楚山楚水青碧透明如琉璃,在那裡,有一雙沼澤,一個名叫雲一個名叫夢,雲夢大澤豐饒且美麗,是浩浩渺渺說不盡的玄祕幽境。
另有一說是:雲在江北,夢在江南。傳說之所以紛紜,其實都因為後來我們根本找不到雲夢大澤了。我們早已不能指認它確切的位置,換句話說,雲夢乾了,乾成平凡的旱地。那曾經存在的幻境,我只有在司馬相如的〈子虛賦〉裡去揣摩臆想,去低迴浩嘆。
既使那麼大那麼深的千里煙波,有朝一日也會耗竭枯乾。那麼,如果眼前有個小水窪,自當珍惜。珍惜什麼?珍惜其間一莖草,一尾魚,珍惜鳥之一鳴,花之一展,珍惜羽翅之鷹揚,垂柳之低拂。
世上一切美物,美到極致,如202廠地,本當祭天,但天並不需要草坪供祂散步或樹叢供祂吸納,天意會讓土地留為生民所用。
所以,讓這塊台北最後的綠野成為我們的第二片肺葉吧!「無用之用」才是大用。有錢,就種些芳芳香香的樟樹人造林,沒錢,就讓草木雜生,也會自成佳趣,讓住不起「豪宅」的小市民也有個「豪園」可以徜徉其間吧!我們需要的東西是多麼少啊,只不過是一口好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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