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寒假帶著雙胞胎女兒AB寶到南部旅行,在當地小麵攤吃東西時,順便翻看各家報紙。
AB寶同時在看總統夫人周美青女士担任雲門舞集榮譽團長到美國巡迴演出的新聞,A寶有點不滿地說:「這份報紙怎麼批評說她在搞神秘啊?」B寶看看手上的另一個報紙回答說:「不會啊!這家報紙說總統夫人很謙虛,很低調呢!」
我趕快把握這個機會讓她們思考:「原來發生同樣一件事情,你可以說成搞神秘,也可以說是謙虛,就像是你喜歡一個人時,可以稱讚他思慮周密,行事謹慎;當你不喜歡他時,可以批評他是個城府很深,陰險,老奸巨滑…等等,世界上很多事情,沒有對錯好壞,甚至很多我們以為的事實,其實只是從我們觀看的角度所呈現的狀況罷了,並不見得是『絕對的事實』!」
其實除了這種立場不同而會有不同的評論與認定之外,即便是似乎應該非常客觀的科學研究或是自然觀象,其實也都必須承認有主觀的成份存在,甚至我們還必須強調這種主觀的必要性。近代世界公認最偉大的自然觀察家達爾文就曾經這麼說:「我就不明白,那些心理不曾懷著一個理論,也就是一種好奇或猜想的人,為什麼要去觀察?」
哇,原來所有真正有意義的觀察必定是贊成或反對某一觀點,不然我們看一百個葉子還是一百個葉子,觀察一千顆石頭還是一千顆石頭,只有透過我們的想像(猜想或假設),這些零零碎碎的資料才能架構成有意義的理論或系統。
因此,想要看見,並不是那麼理所當然的,的確,即便我們眼睛正常,而且就算用眼睛仔細地看時,並不見得能夠真正的看見。當我們不知道我們該看什麼東西時,那東西就算是擺在我們面前,我們的眼睛再三掃描而過,也看不見它。
因為眼睛的視覺神經接受到訊息後,必須傳到大腦來辨識並詮釋,我們的大腦必須知道我們要看什麼的時候,我們才會感覺看到了。
因此,看見本身是必須經由學習的,不是有眼睛就能夠看見。這些年我深深體會到,要真正的「看見」,其實是很不容易的。不管在求學考試中以及各種文本的閱讀中,或者從生活當中,我們不斷在看,也可以看到很多東西,但不一定真正看懂,可是一旦我們真正看懂之後,我們的目光視野,甚至原本平淡無奇的事物面貌,就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因此,每次的看懂,又可以使我們看到很多東西。在荒野解說員訓練上課時,常會與伙伴們提到,解說的功能是「使看不見的東西被看見」,因此並不是我們唏哩呼嚕把一堆知識講完就算是解說完畢,真正的解說是一種互動,讓民眾看到原來看不到的東西,這才是解說任務的達成,或許更高層次的看見就像小王子書中所講的:「真正重要的事,常常是肉眼所不能察覺的,你必須用心靈去感覺。」
不過,通常我們還是希望世界上有客觀的事實,有普遍不移的真理,而寃屈被洗刷時的「真相大白」也使得我們對於這個世界有點信心。
可是,真相真的一定可以大白嗎?
英國古代有一句諺語:「真相是時間的女兒。」
意思是時間終究會把真相給「生」出來,水落石出,報應不爽。
其實,跟很多格言一樣,這只是個期望,並不是事實。
全世界,古往今來,多少事情在發生,「歷史事實」的形成是非常詭異,也非常有趣的過程。
有一本六十多年前英國一位女作家寫的推理小說「時間的女兒」,就是針對英國歷史某件四百年的定論所作的翻案文章,非常精彩,也令人震憾,不只將數百年來英國人所讀的歷史教科書的記敘變成胡說八道,連莎士比亞寫的理查三世,也變成可笑的大鬧劇。
通常我們對一件事的認定。詮釋,常常是有先入為主的立場,因為立場不同,對事實的詮釋就不同。以「時間的女兒」主人翁為例,理查三世是英國的邪惡象徵,英國兒童最大的夢魘,其實他不過被栽贓殺了他二個姪子的罪名,反倒是消滅理查三世的都鐸王朝,在英國歷史卻這麼稱贊都鐸「為了王朝的穩定,都鐸深謀遠慮地將所有可能繼承王位的對手趕盡殺絕……」,這樣一個滅族的大屠殺,居然歷史評價中是深謀遠慮,而背了殺二個孩子黑鍋的人,卻成了十惡不赦的大魔頭?
清朝末年有個革命志士曾寫過這首詩「起向高樓撞曉鐘,不信人間耳盡聾」初看好像很豪邁,很有信心,其實是憂傷無比。作者的不信人間耳盡聾只是一種信念,是那種不服輸,起身摶命一擊般的姑注一擲。因此事實是,我雖不信,但長久以來他們真的都聾了。
那怎麼辦呢?對於歷史?
好吧,我們還是相信時間是真相的女兒,只是時間不會自動生出真相來,她只提供機會,讓人不絕望而已,我們得努力的且勇敢的幫她催生。(文訊雜誌專欄 6月號刊登 )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