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大陸刊物來訪.執筆的是著名的詩人作家爾 彤.因此文章氛圍似乎也與一般訪問稿不太一樣.轉錄於後供參考.
印象臺灣之
愛到成傷
—荒野人物之李偉文
文/爾 彤 圖/
“我們必須在愛中成長,為此我們必須不停地去愛,去給予,直到成傷。”“愛”是溫暖的,是愉快的,怎麼會到成傷這麼“痛苦”呢?當李偉文第一次讀到特蕾莎修女的這句話時,很有些不解。但是後來,當他投身於荒野,在荒野中悠遊、靜坐、沈思、反省,十來年後,坐在家門口的小餐廳陽臺上,再告訴我這句話時,已是深有感觸地說了。
在荒野的十多年,李偉文當義工的時間其實比當牙醫師的時間還多,平均每週看診約30多小時,當義工的時間卻有40多小時。除了得維持“本業”,替當地民眾的口腔健康把關外,一年還要幫幾十本書撰寫推薦序、主持至少150場演講,假日更要參與活動、走訪臺灣山川百嶽、沼澤濕地,忙得不亦樂乎。“我從學生時代,從參加童子軍開始便積極參與社團活動,也鼓勵民眾參與,這股動力一直延續到現在。”他說,這股動力能一直維持下去,是因為他在參與公益活動的時候,看到許多人從中發掘到生命的價值,哪怕只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情,都能產生很大的成就感,“成果只在一瞬間產生,就像電光石火一樣,很可能一下子就歸於虛無,但過程中所產生的成就感,卻會陪伴你一輩子。”
思想很重同時又是很輕的,愛情很重但有時也是很輕的,一如生命的輕與重,如何介定它們呢?李偉文以為唯有付出。
李偉文總是非常著急。不是為他的牙科診所,不是為他的牙痛病人。喜歡在書海中悠遊的他,眼裏所看到的,腦中所想到的,卻是書外的現實生活。
——原本是山的子民,自然之子的原住民孩子,在物質文明的侵襲下,會不會失落了他們原本最足以自豪的素質,那種尊重大地、尊重生命,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天性?
——臺灣2002年的新生兒中,八個就有一個是外籍配偶所生,臺灣2003年結婚的人數中,四個就有一個外籍新娘(若扣除大陸籍新娘不算,六個結婚的男生就有一個是娶東南亞的新娘)。這些家庭、這些孩子,若沒有很好的成長環境,若與臺灣的自然生命沒有互動,若沒有感受到臺灣民眾善意的對待,十年、十五年後,這些孩子長大了,會如何看待臺灣,看待社會?
——以對生命的影響力來說而言,一個孩子有能力出國參加夏令營或遊學,多參加一次荒野兒童營所能形成的生命改變似乎不大,但對於清寒家庭來說,動額三、四千元的費用是一筆額外的支出,而這群孩子在生命最敏感的階段,最需要自然教育,因為他們無法移民,是根留臺灣的一群。我擔心,一個從小沒有聽過蟲鳴鳥叫、沒有與其他生命互動的孩子,沒有機會接觸到美、感受到善,我們能期待他們長大後會有怎樣的素質?
——我們在國外旅行時,常會見到身心障礙的朋友,但是在臺灣卻很少見到。我想,不是臺灣的人數比例較低,而是大部份的家長沒有把這些孩子帶出來。這些孩子比一般正常孩子更需要來自大自然豐富生命的滋養,可是,在臺灣,最需要的人反而最沒有機會。荒野保護協會有意願幫助這些孩子打開生命裏的一扇窗,除了直接帶領孩子回到自然之外,我們也願意協助家長。同時,我們更願意呼籲社會,希望民眾改變觀念把自己的孩子帶出來。
——在我們小時候,有機會踩在泥土上,螢火蟲在住家附近飛舞的景像還在腦海。可是,現在的都市孩子呢?臺灣百分之九十以上住在都市的孩子,似乎是被關在水泥監獄中的。擁擠及危險的空間使孩子視野只及於幾公尺之內,生活中接觸不到大自然,體會不到來自於大自然的生命力,又如何能對自然產生感情,與自然和諧相處呢?!
……
李偉文說,這些年我常常很著急,我希望會有更多的人行動,有更多的人覺醒,因此,荒野需要更多會員,荒野需要更多推廣講師去告訴民眾,荒野需要辦更多兒童營讓孩子接觸自然生命,埋下尊重自然的種子,荒野要更多更多的炫蜂家庭,這是環境守護的最大堅定力量,荒野要在綠色生活地圖的繪製下,引導每個民眾去關懷自己的環境,荒野需要更多自然解說員告訴每個人生態環境與人類的密切關懷。如果,每個行動的人持續影響周邊的人,讓覺醒的人數成等比級數增加;如果,每個荒野人都願意去行動再行動的話,那麼五到十年,全世界民眾的意識就會改變。
著急的李偉文告訴我,在籌備荒野的時候,因為需要住在不同縣市的發起人,他就打開自己的通訊錄,看到上面有自己的同學、學弟還有學姐,於是同一個高中的學弟打電話,在他說了一堆有關荒野的理念與計畫後,學弟說,你講的是非常好,不過我下個月就出國了,以後也不會再回臺灣。學弟的書讀得很好,讀完博士後留下來工作自然就不會回來。這可以理解。但這通電話還是給李偉文很深的刺激,以至於他時常在腦海中回放,並且陷入沉思:的確,在我們的周圍有一些人能力很強,可以以一己之力成為世界公民,過著悠遊自在的生活;也有一些人運氣很好,一出生就有很多錢,他也可以悠遊自在,生活在世界的挫折困頓之外。“但是我總是相信這些人,在他們生命中的某一時刻,或者在某一天晚上,突然醒來,肯定會很難承受。雁過留聲,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走一遭,總會希望能留下什麼東西,留下證明自己到此一遊的印跡,而這,當然不可能是錢。”
生命不可承受的輕亦或者是重是什麼?李偉文說,就像思想也有輕重,愛情也有輕重一樣,荒野讓他思考了很多,在他看來,一個人可以活得很痛苦,也可以活得很幸福很光彩,但若要證明自己生命的印跡,唯有付出,為社會為公眾盡點義務做點奉獻。
李偉文說話的語速出奇地快。聽他說話,必須要集中十二分以上的注意力,否則你就極有可能只聽到他說著話,卻無法將他說的話意連貫起來。以這樣快的語速表達著自己的思想,與人交流,讓人真切地感到當他在勸說人們加入到環境保護的隊伍中來,為荒野的義工搖旗呐喊,為荒野成長的每一步鼓與呼時,他是那麼熱切地希望他的受眾能為他的情緒所感,能為他的激動而動。或者,也正是因為這樣,這位荒野的創始人之一的身邊,才會聚集著那麼多的荒野愛好者吧?
環境保護是一件吃力且不討好的事,它很多時候會擋人財路,因此,荒野必須常常反省自己的一言一行。如果說荒野讓荒野人改變,這改變在李偉文,就是吃素了。
自1995年成立至今,臺灣荒野保護協會目前有一萬多位會員,除了臺北總會,荒野在臺灣有9個分會、11個聯絡處,1個海外分會與3個海外分會籌備處,擁有8800個會員家庭,可說是臺灣最大的環保團體。
自成立以來,通過在全臺48處自然觀察定點進行生態教育,舉辦自然體驗活動,引導民眾深入學習自然、親近自然,通過培訓解說員、推廣講師、兒童導引員及種子教師,推廣自然生態保育觀念,推動兒童自然教育,成立炫蜂團、舉辦冬夏令營,辦理弱勢族群自然體驗活動,包括身心障礙者、低收入戶兒童,成立荒野自然中心,提供大眾戶外生態體驗與技能學習的場所,與20所社區大學合作開辦自然教育課程,協助社區辦理自然教育活動,繪製“綠色生活地圖”,引導民眾調查與運用社區的綠色資源等教育推廣、棲地保育的方式,完成了許多守護臺灣自然環境的工作,現在羅列出來,還讓人難以置信的:推動宜蘭雙連埤地區規劃為野生動物重要棲息環境,並持續推動湖域劃設為野生動物保護區;持續反對高山纜車的規劃,防止臺灣高山環境敏感地區遭受破壞;持續遊說停止蘇花高速公路及平地水庫的開發興建;持續遊說停止臺北烏來至三峽聯外道路開發,防止雪山尾稜生態遭受破壞;召開“四驅車活動、自然保育和休閒旅遊如何三贏”公聽會,引導四驅車活動能更友善的對待臺灣的土地;執行嘉義諸羅樹蛙遷村計畫,搶救臺灣三大瀕危蛙種之一的諸羅樹蛙,進行移地保育;持續保護臺南縣東山鄉臺灣爺蟬棲息地;持續監督國家步道系統計畫,防止過度建設破壞臺灣山林環境;成功阻止臺北烏來桶後林道不當擋土邊坡及過度水泥鋪面工程;成功遊說停建臺北汐止翠湖週邊路燈及水泥路面之鋪設,維護當地螢火蟲及豐富生態;控告臺泥公司違法傾倒廢油,惡性污染花蓮土地,並要求臺泥公司回復土地之原始狀態;持續關心花東海岸的景觀和生態,減少臺11線拓寬的負面衝擊;成功爭取停建花蓮水璉火力發電廠,劃設野生動物重要棲息環境;保護棲蘭山天然檜木林,並協助成立“棲蘭檜木國家公園催生聯盟”;監督南回公路香蘭大武段、臺九甲線與臺七丙線省道拓寬工程;監督客雅溪口海埔地開發案,縮小開發規模保護濕地;遊說停建臺北市內湖內溝垃圾掩埋場;阻止蘭嶼椰油灣和花蓮秀姑巒溪出海口水泥化,維護海岸河口自然環境;在全國48處觀察定點進行環境監督及守護;成功推動並認養臺北市富陽森林公園,維持該地原有之豐富物種;成功推動並認養臺北縣二重疏洪道北段規劃為“五股濕地生態園區”;保護新竹橫山大山背地區之螢火蟲棲息地保護;成立濕地植物庇護中心,培訓濕地保育人員,搶救瀕危之濕地植物,進行移地保育;持續保護臺灣原生食蟲植物之僅存棲地;推動臺灣萍蓬草及原生埤塘保育;搶救宜蘭五十二甲濕地風箱樹棲地,阻止該地土堤溝渠水泥化;推動思源埡口生態廊道計畫,改善公路造成之棲地零碎化……
這裏面的任一項都不是一天二天一週二周甚至一月二月可以完成的,少則一二年,多則持續經年,而且,這樣吃力的事大多還不討好。李偉文說,它很多時候會擋人財路,讓人心生恨忌。於是有人批評荒野,不過是一群中產階級假借保護自然的名義,行消費自然之實。批評者說的也並非都是空穴:你們還沒有保護到多少棵樹,就砍了那麼多的樹——為了籌集活動的經費,為了宣傳荒野的理念,荒野印製了許多的年曆、桌曆、書、圖冊等宣傳義賣品。但是,宣傳品還得要做。有什麼其他的辦法為那些消耗掉的紙或者說為那些消耗掉的紙而消耗的樹木進行救贖呢?李偉文說,吃素。根據統計,吃素的人一年省下的能源耗損可以救一公畝的樹木,所以,在可以自己決定食物的時候,我吃素。
為環保而吃素?這大概也是鮮少的吃素理由了。李偉文說,如果說荒野改變了他,那麼就是飲食上的這一改變了。
被荒野改變的,遠不止李偉文。比如荒野鄉土關懷小組召集人黃雍熙,原在大陸與人合開了一家鞋廠,在荒野成立那一年,參加完花蓮的自然體驗活動後,看到臺東濱海公路正在拓寬的可怕景象,看到三棧溪毫無必要的堤防與消波塊毀掉人與自然互動的可能,為了留住童年時的自然環境,雍熙告訴他的合夥人,他要請假留在臺灣保護花蓮,需要多久時間他不知道,若是合夥人不同意,他就把他的股份賣掉。
還有……
荒野人的每一個改變,都讓李偉文感慨良多,因為荒野從不要求大家做什麼不做什麼,一切隨自己的意願,但在還是有很多的人或多或少地改變了,因了荒野的生活,甚至改變了多年的生活習慣。
悠遊在荒野的豐富裏,浪漫的荒野行腳者們,希望自己是一片讓陽光穿透的玻璃,吸引社會所有不同興趣、不同領域、不同關懷層面的民眾一起,回歸荒野的自然生活。並且,一起慢慢變老。
問及是如何與
小時候參加童子軍,從一般團員到團長,李偉文深深地喜愛上童子軍式的團隊生活——一群個個不同的人,彼此為了一個共同目標共同努力,達成心願。有了自己的家以後,愛讀書的他就在家中辦了個讀書會,參加的人從朋友發展到朋友的朋友,一個介紹一個,由幾人十幾人到二十幾人三十幾人最多達到七、八十人,不過,卻主要集中在醫師、律師、會計師等專業人士。每逢週末或者有閑的夜晚,大家在一起談讀書心得,交流體會,聚會演講,討論問題,當然嘍,一應餐點、飲料李家免費提供。一天,一位朋友帶攝影家、作家徐仁修走進了這個家庭讀書會,徐仁修告訴在座的各位生活無憂的人士,生活並非無憂。向他們展示自己長年拍攝的生態攝影作品,並通過一張一張的照片記錄下的臺灣自然環境迅速遭到破壞的過程。他告訴他們,每一次他拍攝完一幅美麗的景象後,過一段時間再來看就發現美景已然不在,他很心痛,雖然也努力勸阻,但畢竟一個人的力量有限。照片極具震撼力,徐仁修的演講激起了讀書會夥伴的共鳴,他們開始走出象牙塔,走進大自然,以開放的心靈到自然荒野裏悠遊,從靜坐、沈思、反省中,體會到“萬物都是一體的,別人就是我們”的生命真諦。正是緣於眾人對大自然的熱愛,他們決定成立財團法人的“荒野保護協會”,為臺灣的自然生態盡一份心力。
如果說
並且在塵世間所有虛妄的追求都過去之後,雖然滿臉皺紋,大家依然一起欣然相對,喝一壺粗茶淡酒,談一些閒話,享受經過沈澱的人生醇味!就像歌中所唱的那樣,“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直到我們老得那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裏的寶。”如果真的有這一天,如果朋友之間的萍水因緣也可以這樣的一生一世,那真是幸福啊。李偉文說。
看著一邊吃著入骨茶飯一邊憧憬著這幸福的李偉文,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腦海裏總跳出行走荒野的劍客高歌著《滄海一聲笑》的畫面來。開始不知道為什麼,直至後來,看到“小時候看古人曲水流觴、踏花歸去,看那狂放醉酒、肝膽相照、兩肋插刀,看那末央歌書中,眾多真摰情意在流動著……當年總是遺憾,那個時代好可惜沒有趕上;可是繼而一想,呵,我們也有我們的。”這一段自述,才發現原來他的身上,一直藏著“亦俠亦狂亦溫文,有書有劍有肝膽。”一如他所刻的章那樣,時不時地會從案頭上探身出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生命的秘密花園,這個花園並不遙遠,或者就在自己的身邊,是可以與生命與經驗連接的實體,找到這個秘密花園,你就有了自己休生養息的天地。
長年致力於生態保育工作,走過無數的江河山川,究竟哪一處靈山勝境,是李偉文記憶中最美麗的景點呢?如果讓他在世界的任一地方選擇一個永久的居住地,他又會選擇哪里呢?
臺灣。李偉文毫不猶豫地說。我喜歡臺灣,臺灣的天空臺灣的綠樹臺灣的山水,到處都很漂亮。這麼說,並不是講世界的其他地方不漂亮,比如在美
“那麼,這也是你生命的秘密花園嗎?”我追問道。李偉文笑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生命的秘密花園,這個花園並不遙遠,或者就在自己的身邊,是可以與生命與經驗連接的實體,找到這個秘密花園,你就有了自己休生養息的天地。
“另外一種,則是藉由親近大自然,找到精神上的撫慰力量。”
哦,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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